有的时候常想道,好像很多东西兜兜转转都只有我有那一半。
比如什么呢?他顺着我的话接下去一句。比如什么,你要我也拥有另一半,还是满足于现状不要改变,为什么只有你有那一半呢,遗憾吗,还是……好吧好吧,这些问句是我想象中的,悬而未决的,问出来会显得有点儿傻气的,就像他现在看着我,亮晶晶的眼睛里面,那点光芒一样。
我没说话,喝了一口果汁,甜得不像话,甚至我都感受不到水果本身该有的气味和碎片纤维,汁水,那只是单纯的过甜过凉,甜得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血糖和胰岛素升到头顶,以至于我都不能太清楚地听清他的话。
因为是完全没有预算到的甜度,简直震得耳鸣,那些我过去以为是冰箱运作的声音,窗外远远的车流驶过,邻居家的水管漏水,深夜有人拧开灶台打火的噼里啪啦,也可能那只是离我们很近的,床角和被单摩擦,身体里血液在流,很小很小的窸窸窣窣,时间在松动。
我们的平稳的生活,生命和日子一起往前走着的痕迹。
比如,刚认识不久后,我的生日以往总是一个人过的,因为在年中,他有次闲聊装作不知情地问我,快要到六月份了呢,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其实他早知道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找见了我的社交媒体,通过过往帖子和对我的观察早就猜到了吧,他不是那么莽撞的人,找由头约我见面,开头的话全部胡扯,七绕八绕才到这一句。
我想请你吃饭,一起过生日怎么样。因为不知道我会不会答应,甚至有点故意地递进了一句,你喜欢蛋糕吗——好像非常笃定我会答应,但是声音底气不足,很可爱。
十分纯情的请求,不太像是他看起来的样子,——啊,我是说韩国人不都是情场老手吗,但是太清澈了,他的眼睛。
说话的时候,邀请的时候,买礼物给我的时候,全部都像此刻我回忆着过去,他等待着我回神的时候,眼睛里面有期待的光,亮亮的,好像是那种小时候玩的泡泡机。你总是知道他在期待着,以及在隐匿的时候,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因此就像是“顶级的猎人会成为猎物那样出现”那句话一样,因此你会怀着更大的期待。
好啊,我当时说。本想问柾国啊为什么突然想陪我过生日呢,是我那样的猜想吗,但是凭什么呢,马上就有了自我反驳,别太自作多情了,就这样好好交个朋友吧。
为什么不敢大胆一点呢?他后来听了说,还不熟悉的时候给你买了蛋糕和想要的眼镜,我想成为你新的一岁里面看向世界的镜子,以为暗示非常明显呢,有点委屈的模样。故意的,我知道,但是我一边笑,转向他的那面,他马上把自己完全包在被子里面、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样子真的是理想。
第一次送来的是巧克力的蛋糕和以前一起讨论过的眼镜,讨论的时候就是单纯地提到了,我说你的眼睛不近视吗,我八岁就开始戴眼镜了,好像你们韩国街上没什么人戴眼镜呢。他很惊讶,后仰了一下又凑近,眼睛和嘴巴都在表示震惊,那戴了十年了?嗯,现在想尝试点不同的风格呢,比如豹纹眼镜框,或者那种透明的。
于是就被记住了,盒子递过来的时候他有点不好意思,希望你还没买到合适的,——哪有人这样表达啊!“希望你喜欢”,不可以直接说吗?我揪住他的耳朵,小子,直接点吧,说喜欢你喜欢我的礼物也可以的啊!我又不会那么容易觉得被冒犯了。可是我希望你有合适的,尽兴的,不用考虑的。他对我说,不想让你有太多要选择的。
更深层次的原因是,说,我想要我送你的东西,被你最喜欢最需要最恰好地使用舒适。但他没有那么讲,明明是非常勇敢率真的性格的,我喜欢他本来的那样的率真爽朗的模样,但他犹豫的时刻,我想也很喜欢。
啊……明明他是那么会说话的人的,但为什么说到这样就会沉默呢,我看着他,他的目光落下来,对视的时候很轻,但是我知道他在我扭过头去的时候更用力地望着我,我的耳垂,我的睡衣,哦,对,睡衣本来也是一套的,但我让他不要买他那件。他说为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想要一起买?为什么不要一起拥有一对的东西?哇,不喜欢哥哥了吗?开玩笑的,知道你没有不喜欢,那么为什么不能做有安全感的事情呢?
很难理解吗?很难回答吗?
因为对方是正在上升期的,公开性质的艺人工作,所以想要保护自己,不想被骂,啊,也不想让你被骂,很难想到吗。决定恋爱是遇到他以后第二个圣诞节的时候,人总是在长大,而他也在悄悄地变得锋利,变得光鲜亮丽,与其说是蜕变般的自信和生命力,不如说是我们都准备太久了。
和艺人恋爱的时候就想好了要这样,像以前一样逛购物网站想买同款杯子,睡衣,手链或者香水的时候,荧屏发着光把我们都罩进去,罩进消费主义的五彩缤纷的时候我更警惕些。
但是一边说着不要买同款或者配套,我有那一半就可以了,真的可以了吗,真的满足于此了吗,有的时候消费主义不只是陷阱,买来的东西也不只是生活。和你一起看着电脑的时刻,消费主义和冲动上头是我们的爱情碎片。
难道只有我才能保留着证明吗,只有我才确切得到了回忆的资格吗。
明明是自己提出了更为谨慎的做法,他听取建议的时候也表现地虚心,但是为什么仍旧会感受到遗憾,感受到难过,不是都说好了吗。
这样一边矛盾一边表面表示出没关系,真是太难过了。我爱你,没打算恋爱之前对自己的要求是一个人,独立而骄傲的人,不要被感性的情绪而动摇。但是真心爱上一个人怎么会有办法自持得住,理智的灵长类马上变成海马体,知道这样不行的,但是还是会被你影响到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样的纠结在某一年年初解开。流感季,大半夜,凌晨四点不到,天还没亮就打了电话来的人一定得是熟人,我想,一边闭着眼一边去摸手机,铃声响了两分钟才接上,谁。因为是夜里,所以连敬语都没有讲,nuga?
听见咳嗽的声音就很匆忙从床上翻下来,收了两样东西就走了,因为忙碌所以几天没见面,也因为困倦还遗留在脑海里,走到电梯间才想起来,是什么事情来着,是谁打的电话来着,为什么我这么着急,连鞋都没来得及看就踩进去走了。
那张脸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好像特别重要特别急切,愣了五秒才想到去看通话人的备注,非常亲密的昵称,但是我又联想到他的手机里我的备注是本名,还编造了一个职位做后缀,后知后觉的想念和心痛才浮上来,一切爱的痕迹只有我这里保存着,是不是某天分开了也只有我会记得。
敲门之后没得到回应,大概发烧的人在睡,我掏出钥匙开门,手握着冰冷的金属片的时候还有余心自嘲,其实也留下了很多物证啊,哪里只有我会记得了。一边自嘲一边听着门锁转动,遗憾却很深刻。
他站在厨房倒水,以为你不会来的,不想失去才来的。我想,嘟囔了一句,很小声,不是你要吃酸辣的东西吗。谁给你说的,你哥,我随口说。
祖宗躺回床上,被我勒令盖上被子。虽然我觉得笋片吃起来很无聊,但还是给你带了。我把袋子里的东西掏出来给他看,不是为了让我打扫你不想吃的东西吧?
他躺着,因为烧得晕乎而半靠着墙壁,高热把被子都捂暖了,闷,但没有踢开被子——无非是我看着,没开空调,才只是贴在墙边希求一点凉度。远远地不开灯,凌晨三点二十,有点看不清脸,但是我知道他故意逗我的,所以一定在笑,因此想说什么都全部说不出来了,闭嘴啊,我说。
我哪有,不是你要吃酸辣的东西,我才拿来了,别犯贱啊。他还是笑,朦胧中像是烧得不清醒,我看着难过,转头把袋子反扣在桌上,可是抖了半天没有找到,黑暗中手伸进去摸,想我钥匙到哪里去了,蹲下身才恍然发现在口袋里。
天色慢慢亮了,因此我看到床底下放着很多袋子盒子,不知道是他故意塞在这里,还是随心所欲得习惯了,随手塞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当所有人眼都瞎。是这么想的,但是心情很微妙,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在纪念。
再抬头的时候明明他是不知道我的心理活动的,但是对上他那双眼睛就无话可说,尤其是发烧的时候人格外呆,有点儿傻,不知道是我在流泪还是半夜本来容易感性,他眼睛里悬而未决的光,好像在眨眼之间就要变成水珠掉下来。
吃吗?我才想起来笋片拿来了,他想,其实是想看看你,我们一起认识的,只有你家里常有那种味道,第一次吃那个是你在病中吃不下东西吃那个,我一直眼巴巴看着,你给我吃的,后来每次发烧、胃痛我也都想你,但此刻还是张嘴吃了,好辣,辣果然是一种痛觉。
烧得脱水,然后嘴唇起皮,痛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伸手去摸的时候被我挡住。我说,在家不喝水吗?嘴唇干到这种样子,可怜哦。他拽到我的衣服才说,你进屋的时候我不在喝水吗。
我知道没话讲,本来是我因为感动而没话找话,又讲错,于是换话题说你还吃不吃,他又在我面前犯别扭,吃完才说你不应该不让我吃这种吗,我可是病人诶。
我冷笑,收起来坐下,坐在床边,把脚放他床上,你看我看起来像看护病人的样子吗?他眨着大眼睛,有点懵懂的样子,但是我知道他才不是,又不是小孩了,我说,想吃就吃呗,人生能有多长,趁能吃的时候吃得高兴点。我想要你快乐,想要你顺心意,想要你有本事跟我说我要吃这个,在我犹豫的时候执意要吃,你就放手去做。
你要带坏我了。
我没接话,而是问,为什么偷偷凑了我买的同款,不是说好过。
空气一下冷下来,我想听到对方的解释,天光从窗帘后透出来,我早说过了存心侵犯别人生活的人不会甘于遮掩,——其实就算是公开穿一样的衣服喝一款杯子里的水也没什么啊,反正你已经是我命运中的人了,应该知道的人迟早会知道的。
我也有爱我自己的权利。我早就可以自己去爱自己了。我想要爱你。
我侧头看着窗帘,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隐约有点光都是我自己的夜视能力自找理由。
我说我知道啊。
不过是想要知道你怎么看,不过是太喜欢到要越过人与人间的边界,然后像现在的你说因为不希望到头只有你记得我们的爱,他撩开头发,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关系无法昭示、不能广而告之的时代,视野里最后可见的日升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