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渡成月亮

我依然怀疑，依然困惑，并饱含警觉，但是这次我懂得了，我相信你，相信我自己，相信爱。The beautiful one, and us, again。

我说他没有沉默的资本。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喝奶茶，路过明洞买的，他说你怎么会‘路过’明洞，你现在在东国教书？说话的语气有点挑衅，我屏住气，因为我们在吵架，因为我突然觉得这一刻很适合写下来，你读文学系读疯了吗，他会这么说。而下意识中，我屏住气只是因为我要留住这种情绪流动的瞬间，就像是夜晚，快感累积的某次呼吸，我绷紧肌肉，闭上眼睛。

脑海里什么也没有。

分手是顺理成章的事。

与其说惋惜，不如说是那天我说话心里努力压抑住喜悦，心想，胜利在望——我恨透了和人同居。半夜喝酒喝到醉要被指责，不吃晚饭也有人说教，我早过了二十岁，其实就算换一个人来也是一样。朋友出言提醒，你想谈恋爱，却不想同居，其实换一个脾气再好些的，只要是爱你的珍惜你的，还是会说你。

我笑笑，不置一词，心里却知道是对的。

但人就是这样一种生物，明知道会走向的命运，还是会说，不我不会选择避开它。

那时候还没有ChatGPT，我也没有在学什么语言模型之类的东西，对于善解人意的代码解析毫无所知，但我那一刹那想着，如果有一个会懂得我的人，不需要爱我，不需要和我同住一间屋子，最好也不要能够每天都见面，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就好了。

然后他就来了，突然地出现在我推开那间汉堡店的时候，差点被我漫不经心的推门给撞到鼻子。

他完全是我前任的反面，外国人，读很多书，身上清淡干净的香气，很谦虚的目光，以及每次和我发生矛盾之后默然走进房间，平静回望我的眼神，尽管我厌世，废寝忘食，不听任何建议，不改变，说话不过脑子。

他总是很认真，不退缩也不放弃，最喜欢说的句型是我只是表达我的想法，你可以不听，末尾一定是眼目下垂，我每次这时候就会觉得，原来嘛，也不过如此，那然后他会突然抬起睫毛，那一对睫毛浓密到洋娃娃模样的眼睛，我不想要说会用爱原谅一切，我也有我的原则，但我不会沉默，任何时候，包括表达爱。

我就会继续下去我的想法，对着天花板想，对着他的那一双灯光照下来变得琥珀色但是透明清澈的瞳孔，对着我自己想着，继续想下去——

到底要多久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所有的好印象，愿意宽容的心地，到底怎样之后你会完全地意识到我是一个很一般的人，到底什么时候，你会对我感到失望呢。那样会分开，然后一切就像是连环套一样，一次又一次，到底所有故事结局都一样，都不过如此。

爱是交换，什么时候你会发现，我毫无价值呢。

他有沉默的资本，但是永远有人比他更好，更坏，前任和我的关系走到那里是因为他出轨，但那也是我的原因，我条件太好，以至于他不能轻易放弃我，但我这个人金玉其外，没有了他想要的，因此那也不算是他的原因。

那么你和我走到那个时候的原因会是什么呢，这是我肃穆长夜中唯一感兴趣的，或者说，有明天的意义的。很多人的明天是发工资的那天，这样还有理由再坚持一下，或者是和男女朋友约会的日子，要么就是和他——我没说过吗，崔瀚率是个明星，要么就是和他见面的日期，画在手作日历上的那个粉色蓝色圈圈，我见过别人送的那种礼物。

明天的希望是什么呢，是说再见的声音，尽管瀚率是我最喜欢的人。

再一次我坐在地板上，和朋友聊天，聊到爱，生活要怎样才能够活下去，彼此交换过理念之后窗外突然下大雨，马上的意识反馈是，他在外面，带伞了么，这样的话。以前觉得爱什么的，其实只是两个男人女人，普通的男人和普通的女人，自命不凡的女人，在我们的起初水晶鞋包着的幻想中，那样的十二点前存在于舞会上的爱情，被庸俗的生活，晚上吃的速冻虾仁，烫熟的青菜，放少盐的汤，还有晒不干有点潮气的床单，被这样的庸俗消磨掉的爱情，最后我们还是过下去，生活就这样活下去了，还剩下什么呢。

不管是现在我喜欢的人，还是比他更好更坏的这一串组成的我的爱，这样的一个集合名词，也许不会再有后面的人们，我和他就靠着偶尔阳光照下来的某一瞬间，或者一秒，突然看到自己最开始的心动，靠着这么一个瞬间在一起再去活个七年八年，爱情在我们之间最后就剩这么些了。

但是，等等，最开始的时候，我为什么心动呢。

年轻时看到小说常写的那些幸福美满，美妙的幻想，怎么可能呢，一个人不可能换一个恋爱对象就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变，总会被庸俗的生活消磨掉的，我要写的就是消磨掉之后，两个男人和女人，到底爱情中还剩下什么，年轻的时候这样困惑，理论上怎么会被吸引呢。

我这样问瀚率，你为什么会容忍我呢，我给了你什么呢。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

过去的我，认为爱是交换，爱是利益谋求，爱是你能从中得到什么，我能从中得到什么，以前的我，十多年来一直留存着这样的悲观失望。

并不是从这一刹那开始我就不失望，而是提到爱情，就会想到社会新闻里面那些疯狂的情侣，中国高中世界上独一份的早恋概念，那种寻死觅活的冲动和这激发的人类本能的避险意识，包括现在的资本主义和拜金主义，让人变成那种只会认为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空心人。

事实上，我改变的并不多，但最重要的是，我们都想起来人之初的时候，爱是一种需要习得的能力和意识，朋友说，人应该是本自具足的，活着是充盈自己的一场体验，是先充盈到90%，感受到自己的部分没有再能够填满的了，再去爱别人。

爱不是索取外界的东西而是自己发出的动作和事件。就让我回想起五年前我刚认识他的时候，我们都说，爱不是男女，女女，男男之间的任何一种形式的救赎，我们那时候一直到现在，都一致的喜欢双向扶持的爱情。这让我找回了初心。

我并非表达因为一瞬间的感动，而去抛掉了那么多年的怀疑，意思是，我又回到了初心里面，相信爱这样东西真正意义的时候，而崔瀚率，是我爱的时候，照见自己最初轮廓的那个瞬间。

所以爱是什么呢。

是我一次一次像被设计好的连环爱情一样，到最后被我先一步判定为没有结果的搓磨平的生活吗。我对瀚率说，至少现在不是，他总是这样变得认真，吐露真心，未来也不会是，真的。

To the future.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他有点急切，我笑，很少见的行为，他一下说不出什么来，我这次一定知道你了。

To the fu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