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左肩闻了闻,事实上我的动作看起来只是偏头向后看,只是到一半就被掐断了,幅度和角度都生硬地停住,我说过了,我的行为模式像被设定好程序,也许程序都比我更圆滑些,但我被掐断了动作的缘由很简单,是袖口的香气,我是个特别在意香气的人,每天会因为见的人去的场合而更换香水,这样的简单的,柔软的,肥皂的味道是我不会使用的——毫无疑问,这是他往我们的衣柜里喷的那种衣物香氛。
这是我们同居的第一天,我像平常一样打算掀开被子换衣服,但是反应过来掀不动的时候,后知后觉的记忆涌上来,恰恰好好和眼前信息重叠,他像那种橘猫一样——哦,你不知道什么是橘猫,就是中国的一种土猫,胖胖的。
我想,他就是那样,像那种橘猫一样抱紧了被子,像猫咪们被呼噜毛的时候发出厌烦的嘟嘟囔囔,紧接着突然睁开眼和我对视了。我吓了一跳,大睁着眼睛,瞪着他。
你要出门吗,太早了,我要睡觉,这三句话几乎是混在一起被说出来,我愣愣地点头,此地无银般解释说,我要出门了,转身拿衣服的时候想我是不是太不温柔了?于是背对着他补充,你再睡会吧,他不知道听见没,哼哼唧唧重复一遍,但是比刚才大声的多,我要睡觉!我觉得可爱,于是偷偷拍了张照片,走了。
走之前本来如同摆设一样去翻冰箱,平时也会看的,并不是对他有什么期望,因为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会犹豫一下早上吃不吃东西,还是直接等到去了学校实验室,有空就吃没空干脆饿到晚上,大部分时候天平都倾到右侧,所以犹豫和翻冰箱都只是摆设,或者习惯一样的摆设。
但是今天不一样,是真的没想到他什么时候做了三明治,饭盒上贴着我的名字,并不熟悉读到自己的韩语名所以还怔住了,冰箱幽蓝色的灯光照在侧脸上,五点钟的首尔还是黑的,没开灯怕他醒,结果以至于我没留意到他偷偷站在我身后,突然说话吓人:做的红豆黄油的夹心,你可以带去吃。
我倒吸一口冷气,因为真的是面对着冰箱所以干脆是冰冷的一口空气,混着红豆泥的甜味。
他偷笑,被我拍了肩膀所以笑得更大声,我什么都没说出来,这本来就是我喜欢吃的,因为以前在澳洲独自留学会买来当早餐吃的习惯一直没改,但是来了首尔没有时间自己做了,习惯总是在那里,之所以为习惯是因为跟不上现实,但,但现在不是,有人给我做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喜欢吃的,你怎么知道?这样的疑惑着,没问出口。没问出口的原因是就像是怕十二点到来的辛德瑞拉,怕戳穿梦想,怕现实没那么幸福。
因此几乎一整天我都没想起他,这也许就是近乡情怯,下午我们往常碰面的时刻我才想起来,我们已经同居了,这是我们已经同居的第一天,所谓的“现在进行时”的意识恍恍然随着这种熟悉的气味浮现出来,我四顾心茫然,怎么也说不清楚突然注意到的这种气息,更加疑惑的是我本来该对此迷茫,这种熟悉却在心头一跳一跳。
真的像是刚才朋友来,走的时候随口说你们住在一起了?我心里惊讶,点头,怎么了,她什么都没说,笑了,他对你好吧,不是疑问句,但也算不上完全的平铺直叙,我说滚,不爱听别人夸他,但是听见说他对我很好的时候也并不排斥,假意驱赶朋友的时候心想,对,他对我特别好。
说不出他好,但是别人问的话会绕开话题,一边心里默念,是啊。
顺着刚才的想法想下去,就会下意识摁开手机,他发了句家里有吃的,我猜没说出口的前一句是关心我没吃饭,后一句是我去上班了,如果本人在眼前一定会否认在关心和报备,但是过一会又磕磕绊绊说出一句:早点回家吧。
果然十点打算结束工作的时候,手机震了震,很晚了。没有下半句,我已读,故意不回,激他继续讲,不爱说话的孩子要激将法才有意思,他大概自己也知道,但是心甘情愿掉进陷阱,我今天正好结束很早,早点回来的话可以一起吃饭,晚的话——这句被我打断,知道了你想我了我现在回家。
他被戳穿心思,把手机倒扣在桌上,那一声很响,然而没过了两秒自己便笑起来,笑到桌子底下,一边想怎么这样,自己谴责自己,一边眼前不由自主真的放映出她的脸,仿佛能看到她总是不打标点的韩语,在键盘飞快敲字的手指和得意的嘴角,到最后自己也知道在黑暗中脸红了,把脸捂住笑,笑完仔仔细细逐字逐句看一遍对话,好像咀嚼每个字下肚就能立马见到人。
“原来和一个人共同生活是这样,平时随手放衣柜的衣服,和你在一起之后会有着你的香味,柔软的干净的淡淡的肥皂香气,就像我每天早上把脑袋埋进你的颈窝里那样的感觉,是你的温柔的干净的,淡的皂香,原来和你在一起之后早上是不用犹豫花时间吃早饭还是直接去工作饿到中午,因为你会提前观察我的作息然后准备我想吃的红豆黄油三明治——你看,这都是我喜欢吃的,可是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原来和一个好的人一起生活是哪怕我比你回来的时候更晚也会有饭吃有玄关的灯,有温暖的床和人可以抱着入睡的,不是,不是因为你是个好人,而是因为我和你一起。”
我睡觉之前这么写在备忘录里,手松开睡过去,他看一眼,抽走手机按灭吻了吻她。
因为我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