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的未来才配得上这一路的艰难呢。
你知道,我不愿成为一个平庸的人,一段平庸的线,两个端点,毫无力量可言。很多时候我说没关系,甚至对不起,我知道你用那样的眼光偷偷端详着我,但是我没有办法去解开这些谜题,我只好重复了一遍,괜찮아。
李硕珉在最角落的位置,把自己缩成一团,手塞在腿下面坐着,明明是为了求得心安的姿势,心里的鼓却越来越急,一边默念昨晚写的稿子一边留意门铃声,匆忙抬眼去瞟每一次门开走进来的人,期待落空之后急切和偷得半寸光阴的短暂松下来一口气,等不及的想要见面,临头却逃避现实,这里四面楚歌。
李硕珉这会隐隐觉得腹痛,心里也沉下来往下坠着的隐痛,不如说是担心吧,他想,终于她来了,站在他的玻璃外面,也还是给他压力一样,静静地看着他,隔着一层窗户,直到他反应过来窗外那一个人影太久没有动过,才惊吓般扭头看,正好对上一双笑眼,于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见被发现了就大摇大摆在他注视里面走进来,在看到她的时候一切时间空间仿佛都停滞住一瞬间,流速突然下降,敏感得一触即发,她居然还在笑,李硕珉恨恨地盯着她点单的背影,迎上她回头确认他还在看着的目光,竟然也没有退缩,只是想,啊,完了。
背过的稿子完全忘干净了,怎么能这样啊,你。也不知道在指责谁,——当然不可能说她是吗,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没骨气,但执着,我没做错啊,为什么我这么容易害羞。
他摸了摸脸,变热了。
并没有什么的,这么严重的话,是他自己的问题吧。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跟她说昨天练习发生的讨厌的事情,无意中太兴奋了没有说敬语,于是两个人都懵住了,他下意识道歉,她马上反应过来给他台阶下“反正我也才开始学韩语啊,说不说敬语我完全无所谓的”。
两人都在说话,半句结束便都卡在喉咙,她听清内容之后脸色变了,眼睛向下看,虽然仍然在笑,但是很小的,甚至还没成年的硕珉就知道,是我让她变得难过的,小小的硕珉觉得很自责,默数一二三四,她看出来了,如果真的平常,会宽慰他——她那么聪明。
但是没有,她当时打量了他上下,然后移开了脸,什么都没说,笑意也变得冰冷。就像是全球变暖这个词浮在每日新闻开头,所有人都知道global warming,可是那距离我们好远好远,连自己都在告诉我,关你什么事,发生了你又做得了什么?
他把那张道歉的纸条捏在手里,知道忘词了一定要去看——夫胜宽告诉他的,要诚恳地道歉,一定会原谅你的,但是他知道,胜宽什么也不懂,韩国人听到这样的事一定会把重点放在没说敬语,可是李硕珉特别清楚她在想什么,至少现在清楚,她不喜欢听到对不起,不喜欢对方为敬语这样毫无意义的东西而道歉。
我没有因为敬语而生气,她回家之前给他发信息说,那时候已经聊过了,但是她又要很生气了,因为解释过的事情他还是要说对不起,可是他说不出口,我知道你是因为不喜欢我说对不起,听到我没有改变而变得难过的,他知道,可是太自作多情了罢?
连仔细想想都不敢的事实,她告诉他一句话,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中间还有一句的,他记得,不会忘记的,但是他很天真,不敢说怕一语成谶。她当时故意激他,嘲笑说是胆小吧!他没有说服她,但末尾当她要走,伸手揉了揉他头发。
心存敬畏挺好的,不要太现实地戳穿什么。哪怕心里知道那些现实的部分,也不需要刻意地刺痛自己,硕珉,你不需要那样。
快乐就好了,不要阻止自己享受快乐。
被叫名字的话,李硕珉觉得很高兴,仿佛是很难得的感受到她透露出的信任和温柔,那句话像加了防腐剂的搅打奶油一样,想起来便觉得飘飘然的快乐轻松。虽然明知道她要自己享受的快乐不是这样,但还是会坏一点,偷偷地断章取义,我在按你说的快乐啊,夸夸我吧。
这样连自己也不能控制表情一般地笑出来,被看见,你真的很可爱啊,她走过来坐下,看起来完全忘记了昨天的事情。
你夸我可爱了,李硕珉沾沾自喜,感受到手里微微湿的汗和纸条又被叫回现实,犹豫起来,要不要按昨晚写的一样道歉呢,她却犀利得出乎想象,往桌子下面看了眼就猜到了,含着笑问,昨天回去又哭来着?
他马上中计,不知道她真知道了还是诈他,就要急着开始争辩,谁哭了,我才没有哭!说完对着她越来越灿烂的笑容又像是奶油顶塌下来一样泄气,谁告诉你的,胜宽尼?还是净汉哥,他待要想回去问谁合适,被短短一句打断思路,骗你的。
她大概为了他的面子残存,补了一句,没想到你真的哭来着,早说的话不会这么问的,对不起嘛。这时候她点的摩卡咖啡放在桌边,她端起来却没喝,上面一层可可粉颤颤巍巍,半张开嘴,声音故意再放得小些,对不起咯。
于是昨天李硕珉花费一个小时一边哭一边写的小作文全派不上用场,没办法,他没有谈过恋爱啊,他这样对净汉哥陈述,尹净汉抓住重点,所以你真的这么喜欢吗,他一边哽咽一边点头,那真的喜欢的话不要说对不起,不然女孩子不生气才怪呢。
像渣男,他哥总结说。
他很久之后告诉她净汉哥这么说的,她躺着发出爆笑,对啊,总是随口说对不起,真的很随便。过了半晌躺在一起的两个人都快要困着,几年后的记仇的女人锲而不舍,其实当时生气的理由你也清楚的很吧,李硕珉翻身要装别扭,被巨大力量抓住肩膀动不了,只好承认,嗯。
但是十七岁的李硕珉尚且没有和她变得更熟悉,也更腼腆太多了,因为年轻,也因为小心翼翼,吸气呼气吸气,不要说对不起,说完都心知肚明。
你不是知道吗,李硕珉。她的目光晦暗难辨,已经完全失去了温和,从不掉落的笑意此时也消失不见,可是他也很委屈,后知后觉的难过覆盖了心脏。我们硕珉的眼睛很大,所以蓄泪也很厉害。她直盯紧他的眼睛,也许也看着他眼里的自己,他不敢抬手捂住眼睛,消磨不去的艰难积累更深,连视野也变得模糊不清。
在娱乐圈,尤其是没有出道的练习生里面,做错事当然道歉,没做错也赶紧道歉,道歉和退后,认输是最低成本的挽回,颜面和高傲不被允许,早就丢掉了,那种东西。如果给后辈解释这一切的话,不费力气就可以讲得通,但是我该怎么告诉你呢,我的,사랑。
所有无法向朋友们倾诉的东西都告诉你了,可是这些我所选择就该承受的,告诉任何人都不会被谅解,能做的只有对后辈更好些,淋过雨为别人撑伞,才是淋雨的意义吧。
小小的硕珉没有告诉过别人这样的事。
小小的硕珉很厉害。
要怎样的未来才配得上这一路艰难过往呢。
李硕珉只是像恍然大悟一样许诺,我不会再随便说这样话了。她沉默很久,眼睛望着窗外,刚下过雨,地全湿了,他分神,其实你来首尔也很不容易吧,不说对不起的你,是不是比我经历更多更深刻呢。
那样的话,你也不许说,至少不要对我说,也不要觉得对不起。
我爱你,所以我们都成为把伞丢掉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