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

某天我有个朋友来首尔玩,说她要最后疯狂一把,我很奇怪,视频电话的时候我小心翼翼问你要死了吗,她说才没有,因为她回国要去拔智齿了,拔智齿很痛吗,我心想,也不会很痛吧,就回答她说应该不痛的。

她装作生气,为什么是应该,那‘一定’不痛,好吧,我说,那‘一定’不痛,我又没拔过!我们都大笑,我躺床上,门缝里露出他一闪而过,他听见笑推开门进来很疑惑的看着我,眼睛在我和手机之间转来转去,我说出去,他瞪我,但还是乖乖出去了。

我又狂笑不止,朋友听不懂韩语,何况我韩语英语混说的,我跟她解释,她有点八卦相:“那是你新谈的男朋友?好像很乖嘛,你让他出去就出去了。”我说什么叫新谈的,我们都认识七八年了,没回答很乖的那句,我的确以往不喜欢这种,但他怎么样我都喜欢了。

“我一直想问诶,为什么突然开始喜欢男生了,不是一直喜欢年下女吗。”别提,我已经给四五个人解释过这问题了,我假哭,被戳穿,你不是不喜欢这种类型吗,还是小个子,嗯……我正色想想要怎么回答。

不是突然开始喜欢男生了,而是,遇到了他觉得也很合适很喜欢,本来我喜欢女生的时候也是认为,喜欢的是灵魂而非栖息的身体啊。而且,我觉得我身体和生理性的取向确实是偏向女生的,但是你不也说过吗,没有绝对的1和10。

总之,没有什么绝对的喜欢女生男生啊,我开始耍赖,不跟你解释了,哼,我作势要挂,她果然阻拦我,哎哎哎别挂啊。又聊一会别的东西,最后才听到她说,反正,你自己喜欢他就好了,我也不叮嘱你注意什么,我知道你明白。嗯,我轻轻说,又听,他对你好吗。

我想想,然后答,他很好,对我非常好,虽然现在谈这个有点难,但是我们已经见过彼此父母了,身边人也知道,如果他过几年不做偶像的话,就结婚。我后来也觉得这样无疑对于粉丝,女友粉是背叛一样的感觉吧,但我们的幸福,我的生活对我而言更加重要。

她听了高兴,这是我十几岁就认识的网友,后来成为现实中最好的朋友之一,真的,人生本来毫无意义,是我们的存在和创造力,我们相遇而赋予了它意义。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到最后也是,但孤岛也会有板块碰撞挤压。

真正的朋友,真的会在意你,是你,你快不快乐,你好吗。真正的朋友不在于生日卡点,不在于礼物多少,甚至不在于记不记得对方,只是你在那里,此时我与你同在,你如果这时候也快乐过得好,我很庆幸知道这一点。

挂了电话,我对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发了一会呆,觉得温暖的同时,真的会感觉到自己很幸运。跟朋友在一起的时候,跟我爱在一起的时候,真的才会觉得,好感谢以前的自己坚持下来,好感谢降生于世。

世事就是这样,爱你的人真的不一定是好的,但是值得你爱的人也真的会爱你。但如果是他们听了这样的话,又会告诉我,反复无数次让我放心地向他们确认这一点——不是你要感谢自己坚持下来才能认识我,而是我们感谢你坚持下来能让我们认识你。

我会心里暗暗想,你们是我珍重一生的人。

就是这样的,夫复何求。

快下午的时候,阳光很好,我跟他靠在一起看电脑,我最近在给一个站做翻译,当然不是他们团的站,我还是有职业道德的。虽然我跟他炫耀我给人做韩中英字幕的时候被他问,是哪个团,听到不是自己的时候,我清楚看见他咽了咽口水,然后说,哼,不稀罕。

我当时说你敢,他跑掉了,去厨房翻吃的,我故意发出很大一声嗤笑,某个胆小的人罕见地没有回我,过一会碎步溜进我房间,我正在一边玩手机一边犯困。他趁我犯困意识不清醒偷溜进来问,你真的喜欢那个人吗,我说没有,偶然刷到的招新,想着没事翻翻保持一下英文。

说到这里我其实已经醒了,突然翻过来把他扯倒,怎么,你吃醋了?他果然嫌弃,把我推走,自己躺下了,还用背蹭了蹭我。

我现在当他面翻译物料他都懒得理我了,只是不看,不看是他最后的底线,我戴着半边耳机做听译,暂停想了会,突然问,你拔过智齿没有,痛吗。

他脱口就说拔过,真的很痛,麻药过了也很痛,说完似乎还意犹未尽,加了一句,千万不要拔智齿,会死的。我无语笑一下,听他叽里咕噜说很多话,都不知道讲哪去了,似乎是他还没出道的时候拔的。看着是突然想起我问他,才反应过来,怎么,你要拔吗。

看起来有点担心,我很满意,然后决定不吊他胃口,说是我朋友要拔,来首尔玩,刚跟我说打算最后大吃大喝然后回国清心寡欲了。他看起来不大明白,我又解释一遍,——但我其实是很讨厌解释东西的一个人,我才意识到我现在经常给人,主要是他和朋友,解释。

我又解释一遍,我不拔,她问我疼不疼,我没拔过就糊弄她说应该不痛,想着我不知道的东西最好还是问一下,就想着要问你的。

他听了很高兴地点头,高兴于她有什么事先想起问问自己,高兴于自己正好有过经验可以回答而不至于让她落空,不至于要去问别人。他太高兴了,以至于记忆里拔智齿完麻药劲慢慢过去,慢慢显露出来的痛楚都不那么深刻难熬了。

过几分钟我又想起来说,你拔智齿的时候我们认识吗,不认识,这次也答得很快。我有点失望得到这个回答,片刻之后觉得可惜,我在的话一定会不舍得,但是又觉得幸好我不在,可是又矛盾,因为想拥有每个样子的你,痛的话也要。

他却看起来心情更好,幸好你不在,不然你一定要心疼我的,我会难受的,因为你心里不舒服,因为你因我什么事而难过。所以你还是不在好,虽然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失落,因为另一方面想看看她心疼自己的样子,想被人心疼一下。

那也挺好啊,我突然被这么安抚好了,虽然隐隐遗憾着我没见过更可爱的你,以前更早时候的你,但我依然爱你,哪怕是没有见过的部分也一并包括进来。有的时候李知勋他妈给我还发儿子小时候照片,跟我说这孩子以前可瘦了,我说现在运动了,然后一起感叹,壮了好啊。

我爱你全身上下每一寸,我看着他眼睛说,我本来没这习惯,对视我不自在,只是他眼睛很漂亮,我喜欢你每一个时期。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了,他有点害羞,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戴上兜帽,因为,她想半天,手里无意识绞着袖口,她今天穿深绿色卫衣,她适合穿深色,但是她怎样穿都很好看,他这么想着,看她抬头笑,因为我就是爱你呀。

他被她说得心里一动,觉得骤然间,满腔的喜欢——还不够,是爱,满腔的爱和柔软都要溢出来,不由得靠近抱住女人,已经是女人了呀,他分心想,当时认识的时候还是年龄只大他一岁但很可爱的姐姐,他感慨,八年过去了,我们穿过了八年的时光。

他怀里抱着他的眷恋,生命妥帖存在,爱意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