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注视着自己的食指,游离线和指甲的分界线很明显又尖锐,前是透明而微微发黄的本来指甲,后是彻底分开的白线和粉白色甲床,很奇怪,那条白线其实是很突兀而且凹凸不平的——她并没有刻意去养指甲。
甚至那并不是干净透彻的白色,但她就是知道,游离线是白色的,意识到这点之后她颦眉,心口一直连到胃里都是疼痛的, 有个恶魔牵扯着足以思考的理智要她往下坠。
往下坠,别再逼自己思考这些,你本性不是如此,恶魔说。
她脑海映出这行字之后就蒙蒙醒了,却依然对着虚空说,你凭什么决断我是怎样的人。
说完才彻底醒了,醒了身边人迷迷糊糊摸到她,做梦了吗,她还拧着眉没搭话,他有点奇怪,就要起身看她,她把他按下去——他昨天两点回来的,没事,就是有点头痛。
他还保持着那个半悬在空中要起身来看她的姿势,她看不清——天还没亮,太黑了,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于是把他推倒在床上,自己起身摸了件外套,你干什么呢,他眼睛在暗色中有点发光的感觉,写点东西,睡不着了。
他大约是累了,一小团躺在床上,连脸都蒙住一半地睡着,身上还带着品牌方昨天拍广告给的香水味道,她仔细闻了闻,有柠檬和粉红胡椒,细细的香水味成线一样散在空中传过来,屏幕的蓝光映在她脸上。她再次感到让她瑟缩的疼痛,好像是粉红胡椒一下子爆开在刚刚吞咽下去的好奇心里。
忍住要打喷嚏的那股鼻酸·,我有没有说过,那股鼻酸的时候我也经常转变为哭泣?无论如何她忍住了。她原本真是想要写点东西或者学习的,中间看手机的时候天亮了,她看了眼房间里仍是昏暗温暖的,放心地又去看她的。
就看见某个剪辑视频上写“我将永远追随与您”,封面是他的剪影。她不自觉微笑,心说蛮可爱的,一小只。就真的也是抱着很随便的心情点进去看,整体还是那种宏大叙事的感觉,可能是粉丝很了解的人会哭着看的类型视频吧,但很可惜她只是喜欢他完整的本人罢了。
不是没有了解过,也见过他工作也见过拍照片也认识他同事,他们也讨论过这个问题的,她会觉得说是,如果我成为你的粉丝的话,不就心理地位会有差距吗,也就很难真正给予你平等的爱和扶持的感觉了吧,他看着她笑。
什么?她不明白,你笑些什么?
为什么一定会成为我的粉丝啊,没有过想象可能是,对我无感或者不喜欢我作为偶像、工作中的部分吗,那有什么可问的,她闻言翻了个毫不掩饰的白眼。你傻*吧?她骂人了,他想他好喜欢她这样,简直是有点崇拜她这样。
也或许是因为他很少有可以肆无忌惮说话的时候,所以居然是会喜欢坏孩子的类型吗?她有次不理解地问他说,喜欢我骂人的时候吗,表情很新奇,莫?李知勋说她是好女孩,不要说自己不好。
因为我只是很喜欢你啊,他当时几乎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
她骂了一句说他傻的话,因为我已经那么喜欢你了,怎么可能不会喜欢你作为偶像时候的感觉?那是你的一部分啊,你快乐吗,做这些工作和行程的时候?她突然问他,你快乐吗,其实是很害怕的,因为怕他根本做不喜欢的事情而活着,她有过同样的询问,对父亲,回答是不。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害怕了,对人问这样的问题,很害怕前面的话都很好,气氛很好,心情都很好的时候来一句,其实我不喜欢的,我一点都不快乐,她很害怕,几乎就是创伤程度。她冒着这种风险问,你快乐吗,另一面却觉得期待,期待搁浅在旧经验的害怕。
他隐约感觉到了她莫名涌来的紧张感,觉得奇怪的时候试探发出音节,我快乐,说完之后仿佛被赋予勇气,或者更现实主义的解释是那一刻想起过去那些努力在看不见天空的地方跳舞和克拉们的爱,像是虔诚祈祷一样又说一遍,我快乐。
天几乎亮了,李知勋在床上翻滚两圈,摸到身边没人的一刹那惊醒,想起几个小时前她说头痛去客厅坐会,醒的更彻底,她正在看他的那个视频,不小心点开弹幕看见一句“李知勋为音乐而生的天才”居然咂摸了一会,那时客厅里的香水后调只剩下浅淡的柠檬香,她被那一点朦胧的酸浸透了。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客厅和房间之间的过道里,站在拂晓的阴影里看着她,晕乎乎,她没看见他。
那一刻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是,他不是为音乐而诞生的。或者说,他不是因此而生的。
他为他自己而生下来,为他自己的所愿而活着并且活下去。
其实我在编辑这段文字的时候也不断的提醒和调整自己的措辞因为我不想说他是……怎样怎样的那种,我希望哪怕或者是即便在我的想象中,他也顺应他自己和他所愿。她这么写道,写完就彷徨,在她人生这几年她已经很少再去凭着一股激情,而反驳或者澄清些什么。
但是看到跟知勋相关的东西,也还是会被点燃年轻时候的狂热感。她想,我怎么真的是粉丝的心态啊,另一面仍在分辨自己真想,不是他为自己的梦想而活,也不是为音乐而生。
他为他自己的成为和对自己所言的圆满,为他自己,他的父母亲,他的爱而出生和活着。
就像是羽生结弦那样,“与其说他是在某方面上的天才,不如说努力到极致是他最天才的部分”, 他不是天生就会符合音乐的,没有人天生就与其相配或者有天赋,我更相信的理论是,因为不断尝试 了解和挑战才会发现自己有天赋,紧接着是努力到拼命,这才成为了天才。
但不管是哪一种想法,因为音乐而生、为了音乐而生、很匹配音乐,都是不对的,那相当于抹杀了他的努力和他自己其他的向往,他也可以背靠自己喜欢的其他东西的这份喜欢而去活下去,也可以为了父母的愿望而降生,当然也可以很匹配其他方面。
我说的不是批判那种想法或者是否认对他而言音乐不好,而是单纯的希望他能够有自己,以及不希望他看到这些去给自己负担无视掉了自己。她最终还是写了大段的文字,单纯地放置在视频评论里面,她希望被淹没,又希望如果以后分开的话,能够被挖掘出来,能够被记住。
只需要被记住就好了,我这个人。她紧接着看到他以前说过的,一边下意识否认一边骄傲着,原来我们真的如此相似,真的应该是这样吧。
就是现在这样了。
李知勋看着她写一大段话,是推测出来的,因为打字速度很快,因为她短暂几次终止的时候会抬头看天花板思考,因为那片光颜色看起来是备忘录,因为我这么这么熟悉你。
悄默声摸过去坐在她脚边,哎噫——果然就会听到这样的惊讶声音,偷偷笑会被抓住后颈像猫一样被捏肉,她就说,喂怎么又不穿衣服就出来,又不怕感冒了?
他前些天刚感冒过一场的。
他哼一声,从鼻子里出气,真生病了你又不舍得了,她忙放开他后颈肉,睁大眼睛,要伸手推被躲开,在写什么,还没等她别扭就问,在写什么,为什么看我的粉丝剪辑的视频,直接看我不好吗。
我天哪李知勋你发什么疯,她的眼睛和嘴都张大了,你今天都说些什么话嘛。为什么突然直白地说些……她不好意思了,其实她脸皮更薄些的,虽然很敢开玩笑但是高攻低防的家伙,为什么这样!她看出他在编排她,伸出手来要打他,他不理,她最终改抱了他。
写你……写你是个怎样的人,她随口胡扯。对视五秒钟,都笑,满屏的中文字他只认识两个词,自己的名字和“我”,哦,原来那就是她心里的自己。不同于Vernon不喜欢被判断,他其实是对这些很无所谓,如果是喜欢的人去描述甚至会觉得期待,哎呀,写了什么呢。
很愿意被你误解,很愿意被你评判,很愿意成为你纠结或者释然的载体,虽然知道自己对每个人的意义都会是不同的,但是只是愿意知道“啊,原来你正在思考我是怎样的人呢”,只愿意、非常开心和乐意于了解到你的部分。
但我知道你会觉得很冒犯,说这些平时明明不会说的话也是为了让你放松,如果觉得不喜欢被评价的话,那么即便我自己觉得无所谓,也会记得你。他拿走她正在无意义撕指甲的左手,很焦虑吗,他想,那说点什么呢。
其实刚才在写关于我对你的人生的看法,之类的,她随他握着自己的手,低头看自己的游离线,那里破了,很疼。她含在嘴里,舌尖时不时舔舐那处伤口,扫过伤口的某瞬间想,希望不会被发现。
不管怎么样活着,我都始终希望你快乐和顺遂自己心意。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写了,她一句一句翻译给他听,分心想,丝丝缕缕的抽痛牵扯着心脏,她说到最后半句停住了,靠在他肩膀上仰头笑了一分钟,转头看他。
知勋,嗯?我真的好喜欢你,我也是,几乎是秒回答哦,她说,当然得是了,不就是非常喜欢你到这种程度吗,觉得我以前不怎么说的话是因为现在,完完全全意识到是超乎想象的对你的爱。
知勋,在这呢,她偏过脸没看他,我真的是希望所有人都顺着自己的意愿和生命活着,我就会开心的那种人。李知勋觉得似乎是很感性的时刻不该做这种举动,但还是亲了亲她额头,不是说要顺着自己心意做事吗。
我们一直这样吧,我想这样,他说完又强调了后半句,我想这样,催促她一样推推,她又转回来看着,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