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真的偶遇她,但第一次一起吃薯条是例外。
年轻一点的时候总是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和咖啡店认识的女孩,每天下午一点准时出现在公司楼下咖啡店最靠里的桌子边上、敲字作图的女孩,互相偷偷观察一小会然后开口聊聊天,因为这段经历我英语变得好多了,也意外得到了一个珍重一生的人。
大概暗恋就是,不知从哪一刻开始,但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的程度,无法舍弃。但当根据她戴着的尾戒和骄傲月不见人影也不回消息,问过店员才知道她有过女朋友,判断出似乎是同性恋者。纠结过小小的一段时间,还是选择试着走近她,不需要进入她的生活,近一点,然后贪心地对自己说再近一点。
这么说似乎是有些不尊重自己当时为了梦想做出的拼命,但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吧,精力是有限的,分了很大一部分给工作之后,就完全控制不住对某个人的喜爱。她也完全值得,值得所有人都去爱她,不多余我一份。
经常偶遇,当然是我创造出来的,不知道她有没有察觉到,但我那点小心思大概是很容易看穿的,嗯……真的很感谢没有戳穿我。她有次说过,习惯半夜一两点钟回家,然后在便利店买关东煮或者番茄汁,她还给我推荐过那个番茄汁,说是她来到韩国之后最喜欢的饮料。
后来我也买来喝,大概能理解为什么她会喜欢那个口味。
正好我也经常练习或者学习到凌晨,不过因为练习得晚了比较多,——偏题了,就会掐准时间下楼,跑到她路经的便利店坐一会平复,然后煮拉面,一边吹着热气一边等她来。
她的习惯是先路过我在的那扇窗户,第一次看见我之后也养成了习惯,知道我总是在那里,敲一下玻璃看我抬头,很高兴的样子。然后才进来,挑几串丸子和魔芋丝结——她好像特别喜欢吃这个,买一瓶果汁,坐到我对面。
一定会把丸子全部从木签上撸下来放在汤里吃,要一个纸杯给我倒半杯果汁,跟我对视的话会把碗往前推一下说“share”,我会说不用,下意识用韩文,又转为英语,磕磕绊绊说你吃就好,她就笑,看起来很温和又爽快,指甲剪的很干净整齐,手在雾气蒸腾之中好好看。
那是我偶有向人袒露自己的时刻,会讲些今天发生的事情,练习中遇到的不顺,工作的时候很烦但不能跟孩子们讲的,看见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口吐露。
看着她一边听一边点头,在我手忙脚乱掏出手机papago的时候凑近,睁大眼睛看屏幕,后退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大概我的英文真的很差。她说“Norrrrr”,带着澳洲口音说完全不,你是我见过输出最好最流利的韩国人。
跟她说完之后再默默坐一会,她玩一会手机,我偷偷瞟她好几次,被发现了看回来也特别高兴,是很纯情的少年时代。熟了一些才知道她原来比我小三岁多,她是卡着99年年底生的,比我们忙内还小半年多,怎么能那么有年上成熟的感觉的啊,真的……奇怪诶。
不仅仅是成熟感,说话也好,想法也好,看世界的角度也好,又或者只是坐在椅子上挺拔镇定的气质,总让人心里安定,自然而然就说出了不开心的事情,觉得可以依靠。是聪明的,冷静理性的,如果这都很难形容的话,不如说是可以作为人生导师的那种人。
后来才明白,那是她对对方保持边界感的手段,因为这种心理上不对等的地位,大家不会主动联系和随便闲聊,又能成为对方的人脉被想到。即便知道了这一点也会觉得,哇好聪明,居然不是感觉被排斥了,她笑说那是因为你太喜欢我了,失去理智了。我没读出她的嘲笑,很认真地说,对啊,就是那个。
第一次真的偶遇,是在17年十一月,她入学之后,还没满十八岁,我们在不近不远的关系时期,一起吃了薯条。
我刚刚过完二十一岁生日,是晚上八点,喝完第一轮,队长和其他几个去第二轮,真正的寿星“我”喝了两杯酒就困了打算回家。走到快到工作室附近的地方,突然有种冲动想去看看她,又醒悟她现在大概在工作,不知道她在哪个学校的话,是没用的。
垂头丧气打算回工作室坐一会,喝点东西缓一缓,回家。
然后就看到她,在对面的马路边打电话,为什么一下就能确定,嗯……说来是很神奇的,在喜欢着某人的时候,人群里她是闪闪发光,与别人透出来的气场都不同的,可以说鹤立鸡群吧。一下就会注意到,哦!是你啊。是可以这样被看到的。
但另外的原因是,她染了蓝色头发,在韩国大街上,一众黑白灰衣服搭配里,那个蓝色和背着的酒红色背包是很突出的。她一看就不是韩国女生,因为穿着的大衣也是蓝色的,呢子蓝绿格纹,在韩国没有人穿这种图案和颜色,她的审美特别好。
我当即就站住了,盯着她的背影看。似乎是在打电话,一开始在讲中文,我一点都不懂,茫然地站在她身后五米远的井盖上,不知不觉已经过了马路。后来讲烦了,她说shut up然后按断电话,转身进了一家mom’s touch。
我正在想要不要跟着她,又觉得这样尾随女生不好,回神的时候她已经发现我,在我面前打了个响指,“what are you thinking about?”紧接着又说“don’t stand on that”,把我扯到人行道上,说井盖如果掉下去了怎么办。
我说,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好像不高兴。
她微笑,但笑意只停在嘴边,深深呼吸一次,没有,我前女友打电话来,她纠缠我很久。
要不要一起吃薯条,她说换话题,指了指店里暖黄的灯光。
好啊。
鬼使神差一起坐在窗边的时候,我有点晚来的后悔,本来这是人家的私事,真的无意撞见了一次,怕就停留在这里,怕她绝口不提,又怕提了我没有办法安慰她,然后我们就此打住。
她选了靠窗的桌子,不是便利店那种面对面,侧面靠窗的,是两人都面对窗外的。她一边嚼薯条,像仓鼠一样一点一点塞进嘴里,慢慢嚼,看起来很优雅,但同时我能感觉到她此时大概是拒人于千里外的,虽然锋芒毕露还未收入刀鞘,但有点茫然——她散发出来的气场是那样。
仿佛空气把她包裹起来,有一堵墙隔在我们身边,我算是理解了什么叫做“人的悲欢不共通”。有点,隐约的悲伤,很想趁人之危走得更近一点,却觉得不该打扰她。莫名其妙地,她从凝视着窗外灯红酒绿和行人匆匆中转过头来,突然凑近我,我以为她要说什么,于是也乖乖凑近。
她又后退,露出一副很奇怪的表情,“你喝酒了?”
然后还没等我解释今天我过生日,她像是读心一样恍然大悟说,“生日快乐!”然后用薯条蘸了番茄酱递到我手边说,没有准备蛋糕和礼物,拿这个先凑活一下,明天给你礼物。
我有点惊喜,又有点害羞,说不用送我礼物,能今天见到你就很开心了,说完都笑,觉得越描越黑,说不清楚是什么感情,我就着她的手吃掉了那根薯条,我是不喜欢蘸酱的类型,但意外地觉得好有趣。
吃完她说回家吗,我点头,主动帮忙收拾,然后一起出门,她帮忙开了门,直到我一边说谢谢一边出了门才放开手。
走了快到路口,该分开的地方,她说谢谢,我有点紧张,不知道谢谢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接下来将引出什么内容。
今天本来跟那个人吵架来着,其实我们已经分手快半年了,但是她一直让我回想起当时一起的那种痛感和烦躁,所以让你看到了,不好意思。
但是今天说谢谢是真的,谢谢你看到了我比较不太好的方面,仍然愿意一起吃薯条,而且从始至终都没有强行问我什么东西。
在现在的时代里面,尊重人是很重要的,但是……总是有人不理解。
也很开心吧,因为我以前这样吵过之后是没有人来安慰我的,但是能遇到你真的,很开心,不知道你出道之后有没有人这样说过,你是非常让人感到安心的存在。
就是,遇到你之后我才明白,珍惜眼前人,远比挣扎于过去重要。
但是我也有很多,向你吐槽的烦心事啊,为什么能从我身上找到安心感,这是我的不解。
因为你告诉我,是有在信任我啊。
既然信任我的话,我第一很感谢你信任我,第二是,我确认了你值得我也给你信任。
这是相互的,如果我,或者是什么别人能给你安心感,那么你需要做的是相信自己,能给到对方安全感。
不要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