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爱一个人爱到问他拿零用钱的程度,那是一种严格的试验。
我以前知道这点,看张爱玲之前就知道的,于是跟我的每一任——这么说也许有点不严谨,因为仔细认真地数算,我也并没有好几任前任,跟我每一个喜欢的人,哪怕足够好的朋友,我也绝对的避免谈到钱的交换借还,因此也几乎不怎么送人礼物,总有些知识分子习气,不愿意跟朋友论人情。
认识李知勋之后这番话没有对他说过,因为……如果说我的经历比他更丰富,那么他一定见过的钱上的世面比我多得多的,他不太在意物欲和仪式感,因此我们表白之后甚至没有刻意记那天的日期,我是出于危机感,他反正记住了但也不会告诉我的。
第一次日期上经过他的生日的时候,我颇犹豫过一阵子要不要给他送东西,那是2015的冬天,我从青岛飞首尔,在机场给闺蜜打电话。你说我该不该送生日礼物给他啊,那时候没有视频通话,但我想也知道她一定很无语,勉强叹气,你为什么纠结,如果送了或者不送会发生什么你不希望的后果吗。
我由衷言,亲故不愧是亲故,她笑着骂我,不要逃避问题啊,我们听着她自己的话落下来,落到地上,落进水里,既希望赶快消散又隐约期待着放大,歪歪扭扭但是大肆流传,我本想扯说至真之理,自己也知道是不想要面对问题。
我打字的手都停下来,最终选择半逃半和盘托出,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在害怕如果发生了譬如‘他不喜欢我送或不送礼物这个习惯或者说行为,进而觉得我们不合适’,‘他为了继续下去其他喜欢我的部分而勉强自己至少表现出喜欢他不习惯的行为’。
我当时说的很杂乱,写下来的仅仅是整理过的思绪都如此,如此难以理解,可见我这个人真是非常的没有逻辑。但是李知勋这个人与我截然相反,他完全地按照逻辑和回路去做事。她却意外很快听懂了,非常简洁答了句“明白了“便不再说话。
其实不用她去思考,我也明白普通的“那你就去沟通啊“这种建议是绝对,绝对不奏效的。他和我都很忙碌,如果听到我在纠结这样的——他本人不认为很值得思考的问题,一定会勉强自己接受我的做法,但是,我在心里想要抢白,说出的话却断断续续,那已经不是真的了。
真的很既要又要吧,也总是给人带去麻烦,既想要合理的做法让自己的感情关系可以不被错误的做法截断,又想要对方顺心顺意地生活,在其中还想着,有没有更好的选择,难道不可以平衡一下吗。
不知我这番言论什么时候被小声默念出来,她总在我没有预料的时候出声,放松点吧,我没听懂这突然而来的回答,什么?放松点吧,她又重复了一次,你们的爱并没有这么容易断裂。
我想我明白她在说什么。
在飞机上我看书,看书的时候仍然迷迷瞪瞪,脑袋里并不如我信誓旦旦告诉朋友的那样如此清晰,我知道她在说什么,我明白我确实对这段关系过于心急和焦虑,但那不代表有些事实是错的,比如,李知勋和我确实都是挺别扭的人,是很容易勉强自己的。
于是在漫无边际地捕捉住思绪,抓不住便时不时看一眼书催眠自己做点别的事分散注意,在这之中看到以前就看见过的话,——能够爱一个人爱到问他拿零用钱的地步,那是严格的试验。我问自己,我足够爱他到这个地步么,我有没有胆量挑战我的原则,或者说能不能——仅仅是能不能一落地就给他打个电话,接起来便问:给我两万韩币?
坦白说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所以这样的感觉很新奇的,竟然不知道答案。飞机触地之后我打开手机,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他又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他仿佛能看见我似的“噔“发了条消息来,消息后面跟着”现在“,我点开,——到首尔了吗。
我那一刻开始被这短短一条信息哄好了一样,瞬间开心起来,尽管自己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但耳机里的歌正好放到这一句:在一起吧,如此相像的我们。如果我们足够足够爱着,怎么会因此一件小事而轻易动摇呢。在一起的,如此相像的我们。
我语气轻快地回复给他,刚落地金浦,还没有发送便被对方抢了话,看来是到了啊,要不要一起吃饭呢。我心里“嗯?啊?“有点莫名其妙又惊讶的,想说你怎么这么主动不是听你成员说不在意生日的吗,难道是骗人的?
最终是没有问,只说好,平常我发的多,他回复很简略也少些,今天却很明显地相反过来,李知勋看见她发过去的OK,有点期待她再说些,却只等到对方正在输入转变成一动不动的备注名,两人都等着对方凑过去,隔着金浦到江南的一个小时。
他心里有点期待落空之后的委屈,不管怎么说,不是我的生日吗?!他发语音,今天是生日呢,因为摸不准她的心意所以一直捏着手机没有放下,这么灼热的心情下却没有说第二句话,被问到的话一定不会承认是真的想要,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她隔太久才回复,不是因为无措,那只是等着拿托运行李需要留心观察,睁大眼睛看太久的副效用是疲劳用眼,定睛再看的时候已经身体自动坐到了换乘站,站在人群中才想起来,刚才手机是不是震了一下来着?
赶紧掏出手机听语音,他一定最近又没好好作息吧,声音听起来细细的,听完不敢相信自己理解到的意思,担心是幻想多余投射到现实,因为太震惊了所以什么也没有反应,干巴巴地回复了一句没什么营养的话,自己打字的时候都张大嘴巴,也不记得回复内容。
到之后她背对着他家门口,没有进门,他直到看见手机上她发来的“快开门!”才踢踢踏踏趿着一双拖鞋开门,听不出有急匆匆的意味,她于是以为什么都没发生,带着整个人和两个箱子进门,还没等他加载出一句问话就掏出来一个苦瓜递给他。
给你的生日礼物。她说,笑得他发毛,他接过去对着苦瓜发呆,想必没吃过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她先手胜般指着那个苦瓜介绍说,给你的生日礼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送礼物这件事,于是想着送点不同的东西你留着看,这个老了之后里面是红的,很好看。
说话像是背了一长段写好的稿子似的,他心想,然后问她,这能吃吗,能吃,她愣了一下,绝对是背稿的,李知勋恨恨地想。因为她愣住的瞬间他就像失去理智一样,咔嚓啃了一口,她深深吸气还没来得及制止他,就发生了,她把下半句说完,……这是苦瓜。
还像怕他不明白又补了一句,吃起来味道不好。
他确定了,他不喜欢苦瓜。
事后她又塞给他一个新的,把他咬过的那个切切拌了拌打算自己吃,所以说叫你留着看的嘛……她把话音拖的长,半是抱怨地笑着说,看着他拆漱口水。他含着一口甜的漱口水听她低声问,你喜欢别人送你礼物吗,我拿不准,就找了个送完都没负担的,哪知道你不听劝先咬了一口。
他含着漱口水不知道吐还是不吐,不吐是一定说不了话的,她说完低头切那个倒霉的苦瓜,切了几刀打算收回那句问的时候他终于吐掉,看着她用刀,一时很沉默。
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投下阴影,像是夏天时候看见一树阴凉时的奇妙感受,很惊喜,但随时都有不安着这片地方也会被阳光覆盖,阳光转过来又走了,李知勋回味着那一点剩下来的苦味,像被划伤。
不要去考虑没有发生的事情。他感受到苦味几乎是无法被覆盖的时候,就说出了这样的话,我的记录都显得那么单薄,要怎样的无法动摇的坚定才能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每次回想起来都能绝对中立地不被说服呢。不要考虑没有发生的风险,他强调说。
不要去考虑我会不会喜欢,会不会讨厌,会不会做怎样的表现来让你产生安心的想法,就算以后真的做了我不喜欢或者真正的矛盾,也不会发生什么覆水难收的事情。
放松点吧,他说了和朋友一样的话,这里没有水。
什么时候会相信我真的足够爱你呢,他想,我已经爱你到了这样的地步,向你要东西,即便知道你记得我生日也会故意在你面前强调,我已经爱你到了这样的地步。